灵杉 | 思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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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阳县连年大旱，致饿殍遍野，争相易子而食，状若炼狱。有民泣血痛骂，何为天？何为神？岂不见苍生疾苦？岂不闻血泪之求？无眼邪？无情邪？不若弃之，入魔拼一线苟活。
马玉灵就是这个时候跟着乡亲们踏上了去往魔界的路，一路艰辛不可言状，同伴或死于疟疾或死于饥饿或冻死，等到了胥止山下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活物了。
这年她十一岁，也是第一次遇见大魔王苏杉杉。
魔界里长期瘴气弥漫，遮云蔽日，其中阵法结界不计其数，寻常人擅闯则无一例外会被折磨至死。但看起来柔弱得风吹便倒也毫无慧根的马玉灵居然一路摸到了胥止山正门，苏杉杉觉得实在有趣，便将她留了下来。
「呵，居然只是为了活着，凡人果真卑贱。」苏杉杉当时听完马玉灵的话后随口嗤笑道。
之后苏杉杉出门去与天界的九黎将军大战了三天三夜。天上一日，地下一年。再相见，马玉灵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女身材已经抽条，虽然依旧柔弱，但周身整洁干净，和当年刚来时一副邋遢瘦狗的模样判若两人，要不是她身上的凡人气息，苏杉杉几乎要想不起。
她就这样静静地跪伏在桌案前，像一件可有可无的家具，像无法令人察觉的尘埃。
可是她的心跳声好吵，咚咚，咚咚，震得她心烦。苏杉杉是这么觉得的。
「滚。」
这是三年里马玉灵听见苏杉杉对她说的第二句话，第十六个字。
凡人听话地走了，那恼人的心跳声也消失了，苏杉杉却突然想起，自己刚进门的时候，那人的眼睛好像把星空也带了进来。可是魔界里怎么会有星空呢？苏杉杉觉得自己约莫是产生幻觉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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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鬼使神差，一日午后信步散散，竟走到了马玉灵的小院。推门去看，就如同她这个人的风格般，窗明几净，陈设简单，屋里饰物除了一管箫和一件插花外便没了。
马玉灵似没想到她会来，本不大的眼睛被眯笑得更看不见了。今天苏杉杉心情倒是不错，由着马玉灵给她煮了一壶她家乡那边的蒙顶甘露，又坐下与她手谈了一局。
她说「茶不错，也确是个臭棋篓子。」
马玉灵记在了心里，废寝忘食地研习起了棋道。
苏杉杉自那次后十天半月的也会来马玉灵这坐坐，也没别的，就喝喝茶，偶尔赶上了也会尝尝她做的饭菜，有时候下棋时会指点一二。
其实马玉灵做的饭菜挺好吃，但是苏杉杉每次偏说什么滋味吃起来都一样，凡人总是离不开这些没用的东西。马玉灵总是默笑着也不反驳，只下一次苏杉杉再来时，声音清越地说一句「马上就好了」，也一次次地把「饭要两个人一起吃才有意思」这样的话挂在嘴边。
有时候马玉灵也会和苏杉杉讲讲凡间的生活，说山川日月，说晨钟暮鼓，说炊烟人情，说说书人嘴里的爱恨情仇，说狗剩和王麻子做的那些蠢事。
每到这时，苏杉杉都觉得那天她见过的星光好像又被揉进了马玉灵的眼里。她突然就觉得这样的马玉灵有些莫名的讨厌。
有一次下棋时马玉灵问苏杉杉，「你看过海吗？」
苏杉杉说没有。之前的几千年里出门都是打架，比如九黎那个不长眼的，打不过她又常来挑衅她，烦得很，没有兴致看那些无关的东西。
马玉灵问，「疼吗？」
苏杉杉一愣，嗤笑道「别拿你们低贱的凡人之躯来比，我堂堂大魔王怎么会疼？」
马玉灵心里有些难受，她见过的。第二次见她那天，苏杉杉分明面色苍白，连叫她「滚」的气力都快没有，听起来就像家中的妹妹病中呓语。
马玉灵忽然起身，端起新制的饮料，含了一口，似下了极大决心般走到苏杉杉面前，捧起她的脸，将那饮料度进她嘴里，再紧紧捂住她耳朵，示意她喝下去。
「小时候哥哥说这样捂住耳朵喝饮料会听到海浪声，是潮汐的感觉。」马玉灵解释。
苏杉杉再次听见了那恼人的咚咚的心跳声，有马玉灵的，有她的。苏杉杉觉得有些心慌，于是许多年马玉灵再没见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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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的寿命有多长呢？对马玉灵来说是六十花甲，七十古来稀，落叶要归根。对苏杉杉来说，就像某日多贪睡了一小会。
等苏杉杉终于摆平了那些莫名的心绪时，已经过去了四十八年，这时候的马玉灵已化故乡黄土五年。
当苏杉杉来到马玉灵的小院的时候，蛛网密布，石桌已残，屋内全被纸塞满了，上面密密麻麻。
展目一看，有她写给她的书信，上面细细交代她每日做了什么，又听说了什么趣事，还有叮嘱她要注意身体，听说她受伤的消息真的很心疼，有时也会在信的最后模仿她的笔迹回复自己，口吻像极了，都那么又高傲又倔强又不屑一顾，写到第三十年的冬天就不写了。还有更多的，则是俩人之间的对话，一遍遍的写，好似怕自己忘了。
苏杉杉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滴在笔墨上，马玉灵的魄像显了出来。
她写她很高兴终于学会了爬树，却没有写摔下来在床上躺了半月，没有药这个脆弱的凡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挨过来的；那个曾经说饭要两个人吃才有意思的笨蛋，漫长的时光里都只是对着自己惯用的那只杯子，絮絮叨叨的说着注定没有回应的话，后来那杯子裂了再修补，修补了再裂，来来去去就再没有本来的样子，后来她就越来越瘦；她说她在望月峰见到了家乡的月亮，她想回家，想再听听乡音，想再看看长大的地方；还想替她把没体会过的都体会，下辈子她一定会再好好的告诉她，不再吓着她；她说她这个凡人确实是既卑贱又无趣，实在无法忍受这太孤独寂寞的岁月，下辈子、下下辈子、生生世世，如果她再见到她，如果她还记得她，一定记得不要再给她以虚妄……
苏杉杉泣不成声，心里真切的空了一块，风刮进去生疼。
「你不过是一介凡人，谁要和你约定生生世世啊！那么想回凡间，那就回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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